一、
如果《浣花洗剑录》和《名剑风流》是古龙蜕变的一次整理，有意识的在传统和创新之间寻求定位，年的《武林外史》和《绝代双骄》就是第二次整理，使武侠故事不再那么沉重。通过这两次徘徊、整盘、思考，往下《楚留香传奇》就海阔天空了。先谈《武林外史》（注56）。此书至少整合了以下部分：一，侦探／推理风。二，《浣花洗剑录》的「去演武化」和明快节奏。二，《大旗英雄传》铁中棠的智慧。三，《名剑风流》众女角的气质。由此往前，开启了全新的世界：
一，双重去历史化，建构一家之新史。正史自《汉书》以降，多基于儒家正统观，设有「儒林传」；而清代吴敬梓写《儒林外史》，以「野史」、「虚史」之姿态，辛辣反讽士人。所以由《武林外史》的「外史」二字，可以想见，古龙另辟新径了。这由两重的「去历史化」完成。第一重，是由于撤守，惟恐触痛「改朝换代」的伤口，武侠小说普遍不碰「真实历史」，只留下「古代江湖」架构（注57），迥异于**梁、金之结合史事，也比旧派名家保留更多（注58）。在这样的「虚构」基础上，古龙对武侠传统进行排除，而有第二重的去历史化、虚构化。说得具体些，对这些前人的正宗、正史，古龙大笔一挥，去掉「复仇」、「神功」、「盟主」、「名门大派」等繁冗装备，连练功过程都省了，武打更少，斗智更多，轻骑突进。梁羽生「天山武学」、金庸「五绝」和「逍遥派」越老越厉害的神话结束，回归「谁都可能干掉你」的真实世界。少林没了，武当没了。为了假的「无敌宝鉴」，高手彼此干掉，老一辈几乎死光，只剩下快活王（柴玉关）、王夫人（云梦仙子）老俩口还在斗，至终同归于尽。新的不来，旧的不去。江湖是年轻人的江湖，江湖是由一连串的「现在」所写的新史、外史。所以，从假秘笈（宝鉴）、新血轮出发，不但反讽了梁羽生、金庸、卧龙生等人的武侠世界（秘笈、神功一大堆，武学系统一长串），也向前辈们宣示「今朝看我」的豪气。快活王想铲除沈浪吗？沈浪也要拉快活王下马。前辈们压得住后浪吗？古龙就要出来了。从《武林外史》以降，「楚留香」、「小李飞刀」、「陆小凤」、「七种武器」四个大系陆续登场，果然建立了武侠的新谱系（注59）。二，人物的轻化。男主角沈浪丧父以后，日子怎么过？不重要。古龙不把时间耗在角色的成长上，那是梁、金、卧龙建立的传统（之前的旧派不见得大费周章）。年轻人一出场就那么强，看不清怎么练的，也不必看，重点是练好了做什么。这是人物背景的轻。主要人物的名暗藏玄机：朱七七、白飞飞、王怜花、熊猫儿、快活王、云梦仙子、金无望；大部分都是平声（有去声的不是年轻人），而且「飞」、「花」、「猫」、「云梦」、「快活」，说有多轻就多轻。快活王固然是枭雄，名却是「快活」，在关外快意逞驰。熊猫儿为了沈浪，放下党羽说走就走。王怜花这个**贼不必说了，王夫人说嫁就嫁，对沈浪硬上弓。白飞飞近乎双重人格，她带给读者的压力，在节奏上被「幽灵宫主」（疯狂面）的「轻飘若鬼」巧妙盖过。而朱七七身为富豪之女，照理说很稳重；天可怜见，她一次又一次想倒贴沈浪（连弟弟失踪了好久，才忽然想起来—也许是古龙忘记他了）。引文为证：
朱七七眼眶又红了，幽幽叹道：「让他走吧，咱们虽然救过他一次性命，却也不能一定要他记著咱们的救命之恩呀？语声悲悲惨惨，一副自艾自怨，可怜生生的模样。沈浪顿住身形，跺了跺脚，翻身掠回，长叹道：「姑奶奶，你到底要我怎样？朱七七破颜一笑，轻轻道：「我要你…要你…」眼波转了转，突然轻轻咬了咬**，娇笑著垂下头去。风雪逼人，蹄声越来越近，她竟似丝毫也不着急，花蕊仙有些着急了。叹道：「姑姑，这不是撒娇的时候，要打要逃，却得赶快呀。朱七七笑道：「恶人自有恶人磨，想不到八弟也有服人的一天，这回你可遇著克星了吧。火孩儿道：「他是我姐夫，又不是外人，怕他就怕他，有什么大不了，姐夫，你说对么？沈浪苦笑，朱七七笑啐道：「小鬼，乱嚼舌头，看我不撕了你的嘴。火孩儿做了个鬼脸，笑道：「姐姐嘴里骂我，心里却高兴的很。朱七七娇笑著，反过身来，要打他，但身子一转，却恰好扑入沈浪怀里。火孩儿大笑道：「你们看，姐姐在乘机揩油了…」…
朱七七轻轻叹了口气，索性整个身子都偎入沈浪怀里，轻轻道：「好，逃就逃吧，无论逃到何时，都由得你。（第2章）
叶洪生的意见很对。柴田的影响，将在探讨「楚留香」系列时再次提及。乾柴还须碰上烈火。也许浪子古龙迟早会写出浪子故事，但柴田无疑催化了此一发展。反过来说，金庸更早借鉴于柴田（注65），但只采用局部概念，他那有浪子味的《笑傲江湖》还晚《武林外史》一年；而那一年，古龙已因《武林外史》备受称誉，更「浪」的《铁血传奇》也出场了。可见什么人什么路线。找到了对的方向，先前作品的压抑感一扫而空，古龙开始放手挥洒，快意行文。所以陈墨、叶洪生／林保淳等人视《武林外史》为新阶段的开端。但由于对传统作品仍有不少借鉴，如「酒、色、财、气」四使可能模仿金庸《倚天屠龙记》「龙、鹰、狮、蝠」四法王；情节也稍嫌松垮，未若后来「全书寓意化」的精纯倾向—简言之，仍有传统作品的庞杂感；笔者以为，本书归于新旧交替的攀升期，更为合宜。必须强调的是，除了开创浪子新路线，《武林外史》也是古龙第一部「言情」典范。朱七七和白飞飞是不同的女性典型，她们对沈浪强烈而迥异的爱，肯定了古龙「女性书写」的实力。这和他离开郑莉莉后，又和许多女子交往，不无关系（注66）。浪子」是对华语武侠史的价值；谈情说爱水平的提升，是对自身创作的意义，此前没有一部谈得刻骨铭心。回首《情人箭》的展梦白和萧飞雨，《大旗英雄传》的铁中棠和水灵光、冷青萍、温黛黛，《浣花洗剑录》的方宝玉、小公主，简直**家酒。《名剑风流》俞佩玉和林黛羽，毕竟没有爱出结果来。朱泪儿小妹对佩玉叔叔，很难称得上「**之爱」。朱七七敢爱敢恨，但是她从里到外善良、直爽；看起来黏人，其实憨厚可爱。她以首富之女抛头露面，大江南北追求沈浪，甚至差点被王怜花「辣手摧花」，只因为她「真」。她对自己的情感真，也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。可惜七姑娘越主动，沈浪越逃。这是多数男人奇妙的反应。他们没受过训练，不知道怎么反应。为此，朱七七甚至大手笔搭建了奢豪场景，把自己打扮成快活王，只为了让沈浪**她—至少这下，沈浪会记住她吧？谁知道沈浪故意和人家搂搂抱抱，一下就把她试（气）出来了。相对于朱七七，白飞飞是个「假」人，她甚至比沈浪深沉。刚登场时，柔弱似水，沦落为奴，男人都喜欢女人这样，沈浪也不例外。经过几番波折，读者发现她竟是幽灵宫主，简直合不拢嘴。美丽」和「软弱」是女人最大的武器。也只有这样的女人，才会让「智者百虑」的沈浪栽了，落到快活王手里。她的工于心计对沈浪无效，有效的是沈浪心软，而她最懂得「软」。造成白飞飞双面性格的主因，是她无法「忘记」，这也是《武林外史》深层的用意：「请忘记沉重的过去（传统）。朱七七的家境是幸福的，沈浪则消化了幼年的黑暗。但是白飞飞，一生记住不幸，她活着就是为了复仇，向父亲快活王复仇，也对整个世界复仇。她嫁给父亲，用「xx」这种可怕的手段施行报复；在婚礼之前，她又在饮食中下了，把自己强加给沈浪（真是梦幻又痛苦的滋味），留下孩子，以便在杀死沈浪后纪念这段「爱情」：
白飞飞太可怕了。朱七七虽然说过：「我既得不到你，我就要你死…我既得不到你，我也不要任何一个别的人得到你。（第23章）真正干出这种事的，却是「温柔」的白飞飞。她的偏执、自虐，不能完全归咎于快活王遗弃她们母女。严格说来，朱七七和白飞飞都是倔强而偏执的女人，只是一个牺牲自己，一个虐己虐人。她们不仅是《名剑风流》朱泪儿和姬悲情的强化版，也是古龙对女人进一步的认识。当金庸还在「膜拜」女人的善良美好（注67），古龙已经深掘了另一面，这是好事。当你认识女人不是「乖妹妹」，你就能欣赏朱七七和白飞飞的经典性，以及沈浪不愧是最聪明的男人，懂得忽略七七的瑕疵，只看她里外的美丽。结尾，白飞飞一恩还一恩，扳回颜面，带走了腹中的孩子。她要独力养大最聪明男人（善）和最聪明女人（恶）的后代，正如她的母亲养活了她。这个孩子的人格内部，基因的战争，日后牵动了《多情剑客无情剑》系列，而成为古龙经典的人性寓言。注56：****有名为《风云会中州》者。注57：见《武侠小说发展史》，页-。注58：年以前的旧派名家，王度庐，《卧虎藏龙》虽然没有谈历史**，却相当「还原」了当时社会、街巷、官制、民俗。又如白羽走写实路线，代表作《偷拳》刻画社会底层的现实、险恶，必然也反映一定的历史背景。注59：在剧情上，《武林外史》和《多情剑客无情剑》没有直接关联。但主角之一「阿飞」是沈浪、白飞飞之子，在人性探究上有延续性；王怜花又留下秘笈给林诗音，请她代转李**。因此，《武林外史》可算为《多情剑客无情剑》（小李飞刀）的前传。虽然郭琏谦〈古龙武侠小说目录及创作年代商榷〉怀疑早期的《神君别传》接续《剑毒梅香》，但《神君别传》之影响力微乎其微，谈不上一「系」。注60：见《多情剑客无情剑》第34章。注61：参考苏姿妃〈仗剑江湖载酒行—古龙的生命历程与其创作风格之关系〉。注62：见《武侠小说发展史》，页。注63：同上，页。注：同上，页。注65：叶洪生引冯湘湘〈金庸「偷师」柴田链三郎〉一文，指出《倚天屠龙记》（-）刀剑互砍、内藏秘宝的构想来自柴田的《秘剑血宴》。见《武侠小说发展史》，页。注66：见注28。据《武侠小说发展史》，页之注解87，年古龙应与某日本留学生交往中。这些复杂的男女关系，就道德上应受谴责，但就艺术上，似乎对古龙有莫大助益。陈墨〈楚留香研究：朋友、情人和敌手〉（收入《傲世鬼才一古龙》）注解31引于志宏说法，「古龙每一部小说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的身影。注67：金庸只有「黄蓉」一角写出女人的复杂性，阴暗面则点到为止。《倚天屠龙记》和《天龙八部》（-）的女子都是可爱的，连毒辣的周芷若、阿紫也有可爱之处，金庸以「环境影响」为之解脱。叶二娘之所以变坏，是因为不能认情郎，儿子又被偷走；一旦儿子找到了，情郎死了，她也贞烈殉死了。本世纪初，第三版又改动若干设计，让叶二娘不杀死抱走的婴孩，而是转送别人家，大大削弱了她的恶质。凡此种种，能讨好部分的女读者，但就艺术表现上似受局限。二、
武侠者，无有武功智慧怎炼成风华绝代，怎让俺唏嘘花痴，而武林外史一书中的大小数十场对决。或明或暗，或风趣或压抑，却都凝注了先生的心血与才华。吧里爱情谈的太多了，就来品赏下书中的n次大小对决吧。此贴送给俺们智慧淡定的沈浪，邪魅可爱的公子怜花，张扬无畏的朱七七，勇而有谋的熊猫儿，绝代风华的王夫人，决绝疯狂的白飞飞，并向雷声大雨点小的快活王致以同情。对决一：朱七七+沈浪s仁义山庄+七大高手
场面壮观度：4星；风雪弥漫的仁义山庄，一方是泰斗级人物—仁义三老，和代表武林的七大高手，这重量绝对不轻。加上一段上代恩仇的渲染，一股苍凉磅礴的大气始终笼于此场对决中。智慧含量：3星半
七姑娘的把戏是计中有计，能骗得了人称智多星的齐智，含量绝不低，但还是很早就被沈浪勘破，本应只得3星。但勘破又如何，还是要为七姑娘当挡箭牌，能把不好闲事的沈浪拖入对决中，再加半星。风华度：朱七七4星，沈浪3星半
七姑娘的风华不止于白雪红毡上的美艳惊人，更在她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勇劲，对方纵然是武林泰斗又如何，只要朋友是清白的，她一样敢出头为其伸冤。看强敌环伺中，她一边言笑天真，一边还能和落魄少年打情骂俏，众人却不知不觉坠入她的计谋中，这份镇定和勇气可配得上江湖儿女的称了。但又哪寻这般可爱的江湖儿女。沈浪同学的风华在深藏不露，一露必技惊四座，从被人鄙夷的落魄少年转型绝代高手，沈同学一直保持着一种绝对淡定从容的风华。甭看他刚才还一脸淡漠，危急之时，该出手时就出手啊！而且一出手就毕掉当世两大高手，在一片惊叹声中，淡定地转身，淡定地上马，淡定地抱住美人…头也不回地冲向远方。你惊叹也好，疑虑也好，沈浪淡定地：我，就是这个样子的！总评：感谢古龙先生吧，给我们一个如此完美的开场。那一拧，一骂，一声轻叹，一代江湖黯然退场。配乐：万水千山纵横
对决二 古墓斗智
沈浪s金无望s幕后黑手王夫人
场面诡异度 4星半
前景是一大批武林人士为争夺一批神秘的宝藏前仆后继，先是大出殡，接着比武定人选，最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