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｜新京报记者赵蕾 实习生黄钰钦
苏晓明 校对｜郭利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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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，被冠以“治愈”标签的猫狗逐渐出现在更多年轻人的生活中。知乎上关于“为什么喜欢养宠物”的回答中，出现最多的字眼除了依赖，还有孤独。越来越多的人基于情感诉求将宠物抱回家，在大多数城市家庭里，它们承担着重要的家庭成员角色，而不是传统意义上具备“看家护院”或“养着玩”功效的动物。宠物殡葬行业的统计数据显示，北京市的宠物数量约776万，平均每年大概有23万只宠物死亡。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，宠物与人的故事都在上演，荒诞与温情同时发生。那些与宠物建立深厚感情的人，如何面对它们生命的最后一刻？今天，我们选择了宠物医院的医生，宠物殡葬师和养宠物的家庭，和他们聊了聊与宠物结缘的故事。2017年10月，日本网红狗俊介去世。图片来自网络
杨浩 宠物医院医生 28岁 从业8年
“救助让生命延续”
这家医院有20年的历史了，我2009年来这里，开始给宠物看病。在我看来，不管是年轻人流行养猫，还是给父母买个狗作伴，都是害怕孤单，希望获得陪伴的表现。宠物能够让人消除紧张，心情愉悦，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。据我观察，近年来，带宠物来看病的就以年轻人居多，基本是20-30岁左右的年纪，其中狗比猫多一些，但是养猫的人在逐渐上升。无论一只猫狗如何被主人疼爱一生，难免要迎来生老病死。单就我们医院来说，宠物死亡的原因大概分三种，其中生病占比最高，25%左右，自然死亡约20%，剩余的由车祸、中毒、中暑等多种意外情况造成。在宠物医院，主人对宠物的感情总是一目了然。有个70多岁的老太太，家里养了四只流浪猫。每年，她都带着猫来打疫苗。5年前的一天，她忽然把家里的四只猫全都抱过来，求我们收留。仔细一问，她80多岁的老伴住院，她需要陪床照顾，每天抽空回家给猫喂食，铲屎让她力不从心，只能狠下心送到医院来。那些猫的年纪已有**岁，丢到外面必然是死路一条，院长犹豫了几秒，还是收下了。可惜，有两只猫从来的第一天就闹绝食，不喝一口水，不吃一粒猫粮。老太太和她闺女都来看过，谁也没办法让它们张口吃饭。据说这两只猫和她老伴关系好，因为天天见不到，又换了新环境，以为自己被遗弃，患上抑郁症，到第九天就死了。剩下的两只猫比较稳定，现在一只14岁，一只12岁。老伴去世后，老太太今年在友谊医院查出尿毒症，身体每况愈下，但她还是坚持每月来看一次猫，和它们说说话，呆上二十分钟。也不是所有主人都和宠物有如此坚固的感情。两个月前，一对看起来不到30岁的夫妇从商铺买来一只法国斗牛，回家后狗忽然开始咳嗽，送到我们这检查。两人听说狗得了肺炎，扭头就走，说这狗不要了。遇到这种特殊情况，我们都会先救治，再给它们打疫苗，发布**信息。加上流浪的猫狗，平均一年里，被遗弃在医院的宠物估计有20多个，大部分都能被有爱心的人**走。我们自己长期养的猫有6只，狗2只。其中情况最糟糕的是一只2岁的流浪猫，我给它起名叫**。4个月前，**差点死于车祸。一个路人把它送来时，它的左前肢已经被车轮碾压，后肢骨折，失血严重，我立刻给它做了切除和外固定的手术。现在**恢复得不错，可以三条腿正常走路，还胖了一圈，考虑到可能不会有人**它，我准备为这只橘猫养老送终。在这座城市，宠物的救助与遗弃每一天都在发生，相比起宠物主人，医生与宠物的相遇不过是萍水相逢。但只要遇见，救助它们，让生命得以延续，也是我的责任。杨洁的宠物医院里，幸免于车祸的三只脚流浪猫。新京报记者 赵蕾 摄
李超 宠物殡葬师 31岁 从业2年
“送它们体面地离开”
我选择做宠物殡葬，源于一次宠物火化的体验。2009年和2010年，我先后养了两条哈士奇犬，一母一公，分别叫jojo和lucky。5年后的10月6日，lucky突发犬瘟离世，22天后，jojo因癫痫发作，撞墙而死。它俩出现在我事业起步阶段，在北漂最艰难的时期，陪我度过了很多个寂寞的夜晚。它们的死亡让我有一种生活停止运行的错觉，我从不知道原来道别这么苦涩。带jojo去火化时，那家殡葬机构不仅收费高昂，处理遗体的粗暴细节和冷漠操作让我难以接受。宠物就不值得被体面地送行么？我萌生了做宠物殡葬的念头。根据宠物殡葬行业统计数据，北京市的宠物数量约776万，平均每年大概有23万只宠物死亡。其中，60%以上的人会直接把动物尸体掩埋或随意丢弃，10%左右的人选择交由医院处理。仅二成左右的宠物遗体会被火化，而火化才符合对动物遗体无害化处理的要求。目前，市内有十几家提供宠物殡葬的相关机构。我走访了解，其服务水准并不乐观。作为宠物殡葬师，我更专注于在遗体告别和火化的环节上体现人性化服务。我们的标准流程是：被送来的宠物，都会先进入遗体告别室，让宠物躺在铺满鲜花和软绵垫子的床上，与主人进行最后的告别。结束后，我们带着宠物进入火化间，依据主人需求，先进行一点简单的仪式，比如上香、祷告。在火化前，殡葬师必须按照步骤用湿纸巾和镊子擦拭清洁宠物的毛发，再用剪刀适当修理遗容，最后送入火化炉内。宠物主人可目睹火化过程，自己拾取骨灰，装进订制骨灰盒。从客人进门店到带着骨灰离开，整套过程的时间为30分钟到2小时左右。这两年，加上公益火化的流浪猫狗，我们一共服务了3426只宠物。很多宠物主人的情绪都在这里得到了释放，哭一场后逐渐缓解了悲痛。偶尔也有特例发生，9月初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客人，看见狗被火化后，哭得停不住，我和另一位同事对她进行了六七个小时的心理疏导，才让她平复下来。年初，我还接待过一个客户，他带了2只狗过来火化。在我和同事给它们分别做遗体清洁时，发现其中1只存在长期冷冻的迹象。主人在狗狗火化的间隙，解答了我们心中的疑问。先去世的小狗在主人家冰箱冷冻了3年，直到另一只狗去世，才被取出。那位先生称，这两条狗是一起见证主人从独自在北京打拼到有了女主人和孩子，所有一家三口的幸福时光都有它们的身影。所以男主人希望它们离世时，也能相互照应有个伴。宠物活着与死去，于我们是微小又重大的事。每一次道别，可能只有一次机会，送它们体面地离开，我想把每一次都做好。张影 北京昌平 40岁 养宠物10年
“爱会阻止我们遗忘”
《寻梦环游记》上映快一个月了，我总想带着女儿悠悠去看，却因为一个心结不敢走进电影院。去年情人节，我们家的三宝，一条10岁的金毛，在回家的途中咽了气。张影为三宝制作的相册。受访者供图
在从包头回程的高速路上，三宝缩在车后座的被褥里，头靠着悠悠大腿，眼皮耷拉下来。我回头看它，它的黑眼睛失去了往日亮晶晶的神韵，连呼吸都要大声喘气，声音“呼呼”，越来越大，如潮水起伏。我摸着它松垮的身体，想给它安慰，此时距离北京还有200多公里，我知道，它撑不到回家了。医生曾告诉我，大型犬进行**血管肉瘤术后，平均存活时间是44天，三宝已经坚持到第85天。“三宝，你难受的话，就走吧。听到这句话，它望向我，想要抬起的眼皮挣扎着挑了一下，缓缓闭上了。那一刻，我的眼泪就像开关失灵的水龙头，一直哗啦哗啦地流。压抑了两个多月的情绪，再也绷不住，一下发泄了出来。2015年11月20日，三宝忽然晕倒在自家小区楼下。我带它去赛佳宠物医院抢救，检测结果为**肿瘤破裂，需要立刻手术。医生告诉我，手术成功几率为50%，即使手术顺利，它的时日也不多了。我哭着签了病危通知书。三宝出院后，我把自己一直挂在胸前的玉系到它脖子上，祈祷它平安。次年1月，复查显示肿瘤转移，三宝陆续出现腹腔反复出血，大小便失禁，后来连进食都困难。我和丈夫晚上轮流睡在它身边。1月28日凌晨2点半，我突然醒过来，发现三宝尿在隔尿垫上，起身给它换垫子，清理身体。它的身体凉凉的，牙龈也有些发白，我不敢再睡。我坐起来轻轻地摸着它头顶的毛发，和它说，如果很痛很难受，不要挂念我们，就睡吧，没关系的。说这话的时候，我有点哽咽，但我不敢哭，怕三宝看到会跟着难过。可它还是坚挺着。悠悠到现在还不理解死亡的含义。每天从幼儿园回来，她进门还是喊“三宝，胖胖（小名），妹妹回来了！看不见在门口迎接的三宝，她先在家里搜一遍，然后问我三宝为什么不回来。人和宠物感情的深浅理应和相处的时间成正比。但我觉得，悠悠比我更离不开三宝。悠悠成长这5年，三宝每天不离左右。悠悠哭闹，三宝会扯着我的衣角去查看；悠悠玩过家家，三宝就配合的充当玩伴，让悠悠给带上围裙、帽子等各种装饰。以前三宝不会睡午觉。一天午饭后，两岁的悠悠靠在三宝身边玩游戏，等我走过去，看到他俩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相拥而睡。三宝的眼睛还睁着，呼吸却均匀无声。它怕吵醒悠悠，正在努力装睡。三宝走后，悠悠总是钻在我怀里睡。后来我给她买了个一米高的毛绒绒的金毛玩具，她睡觉时都紧紧搂在怀里，生怕它再离开。想念三宝时，我一张张翻看以前和三宝的合影，但大部分照片背后的故事我都想不起来了。为了不再遗忘，我把两三百张照片打印出来，按照时间顺序贴在相册上。即便如此，我心里还是有个缺口，填不满，空落落的。头七那天，我给三宝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枫木小墓碑，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上，刻着“感谢你十年的陪伴，感谢你陪妹妹成长，我们永远爱你。落款为“麻麻老豆 妹妹。张影放在客厅电视机柜上三宝的墓碑和照片。受访者供图
春暖花开的五月，我把三宝的骨灰分成了三份，一份埋在小区楼下，一份撒在永定河支流边，那是它最心仪的游泳处，还有一份放在山海关它常去撒欢的山坡下。昨天，我还是带着悠悠去看了电影《寻梦环游记》，讲得是亡灵世界的故事，如果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你，你就会在亡灵世界一直活着。当听见“remember me”这首主题曲时我们落泪了。悠悠问我，怎么没见三宝回来？我说，每个节日它都回来看我们的，只是你看不见它。悠悠听了很欣慰。“爱会阻止我们遗忘。我想，无论发生什么，我都不会忘记三宝陪伴我的这十年。